不出所料,陆棠沉默了,沉默中还有些欲说还休的尴尬。梵细雪正要压抑自己酝酿出一个笑容,让这一页揭过,陆棠却先抱住了他,结结巴巴地小声道:“我小时候当了两年‘香蕉人’,中文字一直写得很……也不是很,就是有点丑……”
梵细雪沉默,陆棠心里直打鼓:“你绝对不能嫌弃我。”
“细雪?细雪?!”
梵细雪忍不住耸动肩头笑出了声,险些笑出眼泪:“你不会觉得你在我心里本来是完美的吧?”
陆棠一脸受伤,又有点理直气壮的自恋:“难道不是?”
“和太完美的人在一起,我会很有压力。”
“爱上你,会让我变得完美,这是你不能拒绝的自然进化。”
“谬论,现在就写一下自己的名字给我看,看你有没有变得更完美。”
“你真是个难缠的反达尔文主义者。”
陆棠挽起袖子,一笔一划写了自己的名字,梵细雪有些醉了,他觉得写得很好,可他还想逗一逗陆棠,故意摇头。陆棠含笑看着他:“注意看,奇迹要发生了。”
接着陆棠一笔一划认真写了三个汉字,鼻尖甚至微微冒汗,像初次登台表演的杂技演员。梵细雪从没见过比这更称得上“浪漫”的事——
“梵细雪”三个字写得漂亮极了,工整的小楷,笔端饱满尽皆情意。他们在弦月下对饮,月光模糊了陆棠的身影和神情,将他的躯体包裹为一道纯粹的光,而这天上之光俯首低眉,闪耀在一点一滴每道笔画里。
不过嘛,太工整了,就像是儿时描画过的印刷字帖,梵细雪已经动容,但不敢露出真情,那种感觉是近乡情怯,也是屏住呼吸希望拆开礼物前的一秒延长再延长,他知道必定有最好的在等待着他,所以放胆享受拆解丝绸的过程。
“提前训练过,可是学术作假,陆教授,你为人很不严谨。”
“诶呀,被发现了,梵老师我们能不能私下解决?”陆棠一本正经,眼神里却写满了浮想联翩,梵细雪终于忍不住,笑了出来。
他看了纪氏开发的药物相关报告,陆棠这个充满心机的人,很可能是故意留给他看的,他没想到纪青川一边发病还能一边推进工作到这个进度,颇有点刮目相看。
“虽然我这么说可能很不切实际,但我想真正参与到这些事里去。”霍云峰和纪青川幸运在还有无忧家室,比他们困扰得多的人随处可见,梵细雪和很多心理医生聊过,有时他也想能拥有纪氏长子那样的力量,像一道真正的光——
黑暗是永不会彻底驱散的,但至少能为人们引领方向,立下路标。
“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。”陆棠刚深情了一秒,就又露出本x_i,ng,眉眼弯弯笑道:“不过嘛,要付出一点点代价。”
梵细雪放下了杯中酒,在月光下一寸寸抚摸陆棠脸颊:“其实我经常患得患失,因为你很好,好得像是我在濒死之际做的一个梦,如果有人来叫醒我,一切都结束。”
“但现在不会了,因为你实在是好得超出我想象,在梦里我也不敢这样狂想。”
陆棠楞了片刻,而后低头抱住梵细雪,像是在掩藏通红的耳尖。
梵细雪亲吻他英挺的眉目,轻声道:“陆教授,你的报告通过了。”
陆教授的“实验结果”得到优秀评价后不久,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中美人计。
他和纪青月约定见面,先谈一谈家属的私人问题,再来推进工作,但他没想到细雪那天的表白其实是一种示威,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,亲自前来。尽管陆棠一直紧张地挽着他的手,但梵细雪好像一点也不需要。
另一个被吓到的人是纪青月,她本来堆了满脸笑意迎接陆棠,毕竟是二哥犯错在先,她得确保陆棠不会一怒要血债血偿。当她看清陆棠身后的人时,先前积攒起的信心瞬间变成了尴尬和恐慌。
陆棠手心出汗,纪青月盯着梵细雪一句话也说不出,甚至失礼地忘了请他们坐下。
梵细雪反而成了最为从容的一个,他微笑着落座,熟稔地唤来侍者要了一壶茶,又拍拍陆棠手背让他稍安勿躁。
这是纪氏的产业,整个会所安安静静,只有阳光一扫尘垢,明媚得不似人间。
陆棠敏锐的嫉妒心立刻替他紧绷的神经转移了目标:“你常来?”
“嗯。”
陆棠猜到是纪青川带他来约会,响亮地“哼”了一声。
纪青月在来之前,因为担心二哥不够客观,还和心腹仔细商量了陆棠可能提出的各种要求,最终敲定了一个试探x_i,ng的数字。她自小除了被父亲轻视以外,做任何事都是无所不能,但面对面看到平静的梵细雪,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这个人同事故报告里血r_ou_模糊的一团联系起来。
她的手在发抖,那张兼有下马威和示好意味的支票就夹在文件簿里,却无论如何没法翻开。
梵细雪也在观察纪青月,纪三小姐毕竟还是年轻,又没有受过挫折,骄纵了些,但情有可原。她毕竟是大哥教养大的,梵细雪看得清她眼底的躲闪,那是出于愧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