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位是客卿先生的师弟,听闻臣弟病重,特地前来相助。”郑喆说。
姬疏坐在郑喆对面,半个身子都隐在阴影中,看上去没有搭理郑序的意思。郑序收回目光,对弟弟嘱咐道:“你身体不好,北上路途遥遥,自己多注意。”语气平淡,说完就放下帘子。
郑喆也放下帘子,天光暗淡一瞬,车里又亮起灯光——姬疏点燃了烛台。灯光从下方打在他脸上,有些过分苍白,郑喆猛然一见给吓了一跳,姬疏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:“怎么?不是请我审一审课税副司的名单吗?”
郑喆默了默,伸手接过烛台放在几案上。角落里确实堆着几摞书简,是各地推荐的副司官人选,两人各自拿了几卷,就着昏暗的灯光审阅。由郑喆负责选定课税副司,算是国君拒绝统一租税后给小儿子的一点补偿。
看着看着,姬疏乐出了声:“和正司官一个姓就算了,这位怎么还一个字辈啊,这是亲兄弟关系呢还是堂兄弟关系?”
郑喆的脸色也不好看,他手上的那几份,虽说没有没有这么露骨,但从属官补上的批注看来,这些人都是从原正司手底下抽调出来推荐给郑喆作样子的。
郑喆看了一会儿,冷着脸把书简扔几案上。
姬疏还在饶有兴味地翻阅,一边打趣道:“二公子手底下就找不出几个像样的人了吗?您那鹿鸣馆,开着当摆件儿?”
郑喆说:“人选不能由我指定,我只能从二十一位乡长的推荐中挑选。乡长和封地的领主勾结,已经没有我操作的余地了。”
“为什么要巴结领主?国君赐的特权就在眼前,竟然还会被蝇头小利诱惑么?”姬疏叹了口气,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郑喆,“二公子你是真不知道什么叫弄权。”
郑喆不愧是门客三千的座主,向人请教的时候很有度量。
姬疏这一赐教,教了大半个时辰,最后用一句“就这样吧”收尾,把书简拍在几案上,抬头看见郑喆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垂着眼一动不动好一会儿了。姬疏“啧”了一声,挑着眉毛看他:“你怎么回事?到底听进去了没有?”
郑喆这才抬起头,笑笑:“殿下这招有点意思,把我的人送过去让乡长和我绑在一条绳上,那些领主自然会起疑心。只要一方有疑心,另一方也会变得畏首畏尾,其中就有了可插手的罅隙。”他顿了顿又说,“只是......”
姬疏抱臂等着。
“父君不见得想看见这样的局面......”
“他不想看见这样的局面为什么要把事情交给你来做!”姬疏被深深震惊了。
“从前也有过,世卿子弟大多欠缺才学不能胜任官职,我曾经上书建议设立考核制,罢黜考核不合格的官员。被父君驳回后允我设立几位佐官,那次是我亲自挑的人,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被架空罢了。”郑喆淡淡道。他把书简堆在几案一角,打开食盒取出果盘,看上去想结束话题了。
姬疏看着他又“啧”了一声,似乎无话可说了,起身撩开门帘到车辕上和远山坐一排去了。郑喆在他身后拨了拨灯芯,光芒暗淡下来。
等到远山听见动静时,姬疏已经在他身边坐下。小侍卫看了他一眼,姬疏深深叹了口气:“你家主子的心思可真别扭。”
远山保持沉默。
“脾气也很差。看着好像挺平易近人,心里的计较多着呢。”姬疏又补充说明。远山还是没有说话,但吊起了眉梢。姬疏看了远山一眼,笑道:“哟,生气了?他脾气不好不还是你同我说的么?”
远山抿抿嘴,没憋住:“殿下少说几句吧,我家主子就在您后头坐着呢。”
“我怕他听见么?”姬疏说,“我还就是特意说给他听的!心里计较再多有什么用,问题还能自己把自己给解决了?有路不走一定要把自己困死在原地,傻子都做不出这样的事。”最后几句他刻意放大音量,引得并排驾车的赵四奇异地看过来。
在他们另一侧的生不易把脑袋伸出车帘喊:“师弟你积点口德吧,现在还寄人篱下呢!”
姬疏浑不在意,迎着逐渐灼眼的阳光惬意地眯起眼睛。郑喆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:“外面风沙大,大师还是进来休息吧。”平和冷静,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。
姬疏冲生不易眨眨眼,又钻进了车厢。
这一出发,路上便没有休息,队伍绕开城郭在郊外赶路,直到黄昏十分才抵达边境的洪城,在洪城驿歇脚。
因为地处边境,行李往来频繁,洪城驿便从城里撤出,设在了近郊。驿丞很早地领了一应人等在驿道上迎接他们,看上去十分兴奋,大概他大半官生都没见过一国公子这样的大人物。驿丞还没见过郑序,郑喆落后一步让郑序走在前头,但不知为何,进驿站时那个驿丞竟特意往郑序身后瞧了一眼,不知是再看谁,面上有一瞬闪过疑惑的神色。郑序身后,姬疏和生不易也在,捻金的黑衣扫过驿站门槛,郑喆看了姬疏一眼。
洪城驿有自己的驿田,站内的伙食都是就近取材。驿丞领了几人在驿舍休息后就去吩咐后厨准备晚餐。
站内有一方足够大的湖泊,可以泛舟游览,湖岸垂下柳枝,景色闲适。郑喆兜着书简从湖边经过时,生不易正在那儿钓鱼,对难得出门游玩还要处理公文的郑喆致以了真挚的同情。
郑喆要传递的文书,正是依照姬疏的指教,命姜洲代他从鹿鸣馆中挑选心腹送去各乡备选副司。姜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