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忘记了。”
生不易:“......”
姬疏面色坦然:“这都过去多久了,也就你们这些老头子成天把陈年旧事挂在嘴边。”
很好,这才是当年熟悉的语气。
生不易深感不对劲:“不对啊,你忘记的也太多了吧!你不记得当年神树的秘法,不记得我比你年轻,甚至还不记得师父去了哪里。你这哪是时间长了记不得,你这得是换了个脑子吧!”
“师兄,”姬疏诚恳道,“你随便出去拉个人问问,也没人相信你比我年轻啊。”
生不易面无表情,得,他也就剩这张嘴了。
内室一时间鸦雀无声,一杯汤端得快凉了,姬疏才说:“可能真的换了个脑子吧,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。你和郑二说我是因为病得厉害才寻到神木,又因为神木长命百岁,可我自己都不知道当年得的什么病,遑论治病的方法。在深山里住了几百年,差点以为自己生来就在山里放养长大,好赖还能记得我有家有亲人,父亲大概很威严、母亲很慈和,算是有爹生有娘养的人。”他看了生不易一眼又补充道:“还有厉害的师父和师兄。”
“别别别,你师兄还不如你厉害。”生不易谦虚道。
“客气客气,这个我还是记得的。”
“那你还记得你母后一点也不慈和吗?她很讨厌你。”
姬疏:“......”至于吗?你师弟已经很可怜了。
生不易的阅历很丰富,但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也搞不清楚,有可能是因为与世隔绝百年单纯遗忘了人世种种,也有可能是——他那被胡子遮掩住的嘴角露出一个努力克制却又十分明显的弧度:“难道是你和师父当年搞了什么方术试验,不小心伤了脑子?”
不管是因为什么,姬疏今晚找他是另有其事。郑喆请求随同宗见,或许也有调查郁良夫的意思在里面,但起初确实是因为姬疏说窦窖的文书记载能帮他记起秘法,如果实在不好意思忘得一干二净,恐怕还得要生不易帮忙。
“回皋京吧,师兄。”
郑喆一直认为自己脾气很好很温和,他自小在君夫人膝下长大,习的是温厚待人之道,尽管远山他们偶有腹诽,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公子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和气有礼。然而临行的早晨,当郑喆在郊外的十里长亭见到生不易的那一刻,他的眉头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成了倒八字,被他瞪着的姬疏两手一摊、表情很无辜:“都一个人多一份力嘛,我也是替你考虑呀。”
郑喆懒得搭理他,对生不易道:“先生愿意为喆远行,喆感激不尽。只是此次北上,不瞒先生,做主的都是我那兄长,喆厚颜随行,国君心中恐已有不满。若是因为喆的缘故再添人员,怕是就要惹恼朝中某些人了。先生您看......”
生不易却不以为意:“公子请放心吧,臣只是挂名客卿,从来四海云游居无定所,早已向国君请辞离开郑都了。此行是臣自己想一睹王都风采,借了郑国的东风而已。”
他将话说到这份上,郑喆只好承了好意。一行人进长亭等候郑序的队伍。
郑喆对生不易说的,正是他心中所虑。国君想借宗见为郑序立威,他却要在此时“搅局”,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疑心,唯一能做的就是削弱自己在宗见队伍中的存在感。因此,他自己贴身的仆从都只带了若黛和远山两个,几个暗卫只能暗中跟着,尽量避免在队伍中露脸。生不易带着两个徒弟随行,让他有点苦恼。他一声不响地坐着,姬疏和生不易便也没有话说,那两个小徒弟不过十来岁的光景,亭里压抑的气氛令他们手足无措,唯唯诺诺地僵在角落。远山在亭外马车旁守着,郑喆身边只有若黛。若黛是个好姑娘,虽然对郑喆而言大部分时候都很严厉。她将两个小徒弟带出亭子,让他们在外边同远山待一处,终于自在了些。
事儿毕竟是姬疏找的,他还是开口先挑了个话头,尽管音调漫不经心,有种爱接不接的意思:“你那门客怎么样了,不是派人在监视他吗?”
“回了家,去了薛府。应该快到了。”郑喆道。郁良夫是他的门客,薛太傅是他的政敌,郁良夫临行前乔装拜访了薛太傅。原本带他北上是为了调查燕国改制动荡背后的阴险,现在看来这人身上值得调查的事还有很多。
但郑喆的心思暂时还没有给郁良夫挤出一席之地。这座长亭设在一处小山坡上,四周都是开阔的草地,视线可以触到很远的城墙垛,郑喆就望着城墙的方向。他在等待宗见队伍的马蹄激起的浩大烟尘。
今晨原本没有必要那么早起身,郑序的队伍在出城之前还得有欢送仪式。太阳从城墙的方向升上高空,郑喆的眼睛一阵刺痛。就是这样灼眼,他想,这就是兄长的光芒。
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能理解自己与哥哥的不同了。郑喆生不足月身体很弱,被药石长久地困在宫殿里,君夫人疼爱他,走到哪里都有侍女陪护,按时起居吃药,不得奔走跳跃。郑序却被国君扔到延林卫的军营里,成日和军旅莽夫厮混,十一二岁的少年养出一身匪气。君夫人怜他甚少有机会外出,又与哥哥不熟络,有一日带他到军营里视察操练。
君夫人的坐辇围了重重纱帐,帐里有鲜果糕点侍女奉汤,君夫人和司宫、女史饮汤谈笑,倒像来军营郊游似的。小郑喆扒着帘子往外瞧——持戟士兵喊声震天,战马踏起的尘埃遮天蔽日,空气里有泥土和汗水的气味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