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平王妃穿一身素色丝质卷菊纹长衣躺在青罗软香榻上,蜡黄着一张脸,病恹恹的样子。嘉言不在,周嬷嬷也不在。不过嘉敏不担心这个,出宫时候太后那边传来的消息,是所有人都平安。
王妃面上有很明显的不悦之色。她说:“姑娘大了,要知道自重,跪在外头成什么样子——不知道的,还以为我苛待了姑娘呢。”
嘉敏跪下道:“是嘉敏有错,请母亲责罚。”
南平王妃看着她,心里的小火苗就突突突地往上蹿,简直想一耳光打过去——装!叫她装!如今阿姐都说她有功,该赏,她却道自己这里来说有错,该罚,她这是打阿姐的脸呢,还是打她的脸!
心里只管翻腾得和沸水似的,面上却淡淡地说:“把你从平城接来洛阳,是你父亲的意思。”
南平王妃这一招避而不谈,嘉敏就傻了眼。原先盘算着,只消王妃说一句“你自个儿说说,错在哪里”,她就可以解释得清楚。可惜王妃不给这个机会。嘉敏并不是八面玲珑之人,一时间竟是半点办法也无。
早知道就不该蹚这趟浑水——是多做多错了吗?嘉敏有一瞬间的迷茫,更多委屈。是人总会委屈的,别以为重生一次就不会。重生一次,人还是那个人。虽然她如今不似当年,对王妃有固有的怨气,也不指望王妃像对嘉言那样对她,但是委屈还是委屈的,她救了他们,她没有得到感谢。
可是即便如此,有些事,她还是要做的。她前世错了,这一世,她想要改变,她不得不主动一些,哪怕多做多错。
总好过不做。
她前世不过是个深闺女子,虽然父亲位高权重,但是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,她不知道时局,也就不知道是什么因,导致了国破家亡这个果,如果不主动,这辈子她也同样不会知道,连知道都谈不上,如何去改变?
至于王妃的这个结……总会有法子的。
只听得王妃斟酌着字句说道:“你父亲,是想给你争个县主的头衔,刚好太后寿辰将至,就想让你在太后面前露一露脸——当然如今太后已经见过你了,那是你的福气,我瞧着,礼仪你也学得差不多了。”
话到这里,嘉敏就有种不祥的预感,连开口谦虚一下都来不及,王妃已经说道:“……我就打发了严嬷嬷回宫。也因为现今太后已经见过你,太后寿辰,恐怕你要单独备一份寿礼——你可有什么想法?”
嘉敏前世没有在太后寿辰之前见过太后,所以王妃也没有问过这个。
那次嘉敏是到寿辰前一日才得到的消息,当时慌得手忙脚乱,不知道该穿什么衣,戴什么钗环,如何应答,拉着贺兰初袖练习了半宿的见面礼,熬得眼下青黑,次日更是闹出了大笑话。
这个笑话,让嘉敏在之后的几年里,都是洛阳城里的大笑柄。
但是她还是得了封,不是县主,而是公主,因为父兄的大胜归来。如今细想,她讨不讨太后欢喜,是不是个笑话,都是不重要的一件事,重要的是……实力。可怜她前世,为此患得患失,自卑自怜,辗转彻夜不能眠。
嘉敏在心里叹息一声。
南平王妃摆明了不想和她说昨晚的事,她也只能另找机会,这会儿顺着王妃的话头,中规中矩答道:“嘉敏虽然人不在洛阳,也听人说过,太后崇佛。”
胡太后崇佛是个众所周知的事,熙平元年,胡太后捐赠脂粉钱百万兴建永宁寺,寺中有塔,塔分九层,高百丈,百里外可见,每个檐角上挂着瓮大的金铃,每层有四面,每面三户六窗,户有朱漆,绣柱金铺。
王妃扬一扬眉,示意嘉敏往下说。
“嘉敏别无所长,愿清水净手,焚香净室,为太后抄经祈福。”嘉敏说。
很平庸的礼物,王妃在心里评定—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,太后寿辰,底下文武百官,宗室贵族,哪个不绞尽脑汁,准备各种争奇斗艳的礼物,光是与佛有关,佛像,佛绣,珍稀佛经善本,佛珠,佛香……不知凡几,区区几卷手抄经文,哪怕再用心,又怎么入得了太后的法眼。
小家子气!王妃心里撇嘴,最好在太后寿宴上也这么小家子气才好,王妃这样想,口中说道:“难得三娘有心,既然想好了,就去放手准备吧,时间不多,这些日子,就不用来我跟前晨昏定省了。”
王妃把话说完,端茶送客,嘉敏就是脸皮再厚,也只得怏怏回了画屏阁。
重生一次,谁说就能够避开命运里无所不在的陷阱,谁能够保证从此一帆风顺。人生这么长,谁知道要在哪个点,蝴蝶才肯扇动它的翅膀。
从这一日起,嘉敏开始潜心抄经。起初嘉敏试图出画屏阁,但是被竹苓拦阻,理由是“抄经要静心”,嘉敏就知道自己被禁足了。禁足倒不可怕,横竖这些日子风平浪静,刚好她有时间仔细想想。
温姨娘是经常来,换着花样给她做她爱吃的小食,顺便抱怨王妃心狠,就算嘉敏说了一万次“是我自己要抄经的”,也不管用。反而振振有词说“怎么六娘不用抄,光你用功!”,还打算叫贺兰初袖帮着抄,好在嘉敏及时拒绝了。
贺兰初袖有时也来,不多。虽然边上人没有说,嘉敏还是从她穿的衣服,戴的首饰上看出来,她如今,应该是很得王妃欢心。
应该的,想想,那晚必然是她救了王妃的性命。嘉敏有点想嘲笑自己为他人作嫁衣裳。
沉住气。嘉敏不断地对自己说,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