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急着说服他,只是施施然把身子一旋,轻飘飘来了句:“贫僧此次出山是为祭奠生母,这莫须有的应酬,不去也罢!”
时方登时慌了:“少爷,您若不去,老爷会……”
空木侧目看过去。
他一噎,剩下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几个圈,出来就成了一句:“那么……少爷,宣姑娘,请随我来!”说着,还弯下腰,做了一个“请”的动作。
宣成魅单知道这空木爱捉妖成性,心软,却不知他亦可如此腹黑,一字未提便让人妥协了。大约是感受到她赞赏的眼神,在转身走开的那一瞬间,他向她挑起一个得意的微笑,像指使下人一般唤道:“走吧!”
宣成魅心口处一热,一股气便腾了起来。她追上去,颇有些嘲讽道:“哟!空木大师不会是怕了这薛老爷吧?连吃个早饭也要我一个女子作陪,这怎么说,可都不合礼数啊!”
然空木仍是一派坦荡:“你别误会,我让你来,只是因这薛府近来不太平,你与我一起,也可安全一些!”
宣成魅未觉他话中深意,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劫数将至,才让她时时跟在身边。在他的角度,他从小在禅林寺长大,见证了太多的破落与死亡,而今忽然遇了妖物,且看来还很是难缠,有些担心也实属平常。思及此,宣成魅又开始同情心泛滥,便也未再言辞相激。
仍是一段长长的路,也仍是一道又一道的弯。虽与昨日的去处不同,可前半段基本上重合,不一会儿,他们便又到了那湖旁边。宣成魅下意识朝上望了一眼,那里已没了昨夜的素服女子,亦没了晚间柔和的清风与月色。
她微蹙起眉,这女子的行径,确有些像游鬼的习惯。
地府中的鬼不怕光,那是他们有道轮回,加上地府里的鬼气滋养,便足以抵抗阳光的伤害,但游鬼不同,无论它们道行多高,没有地府带着渡化之力的鬼气,一遇到阳光也还是会土崩瓦解。
所以凡人都以为鬼怕光,也是有一定道理的,毕竟地府里的鬼,要么重入了轮回,要么被打入炼狱,要么就成了受玄冥帝管制的鬼差,都已不能再回人间。人们能看到的,就只剩了带着怨气,又有些修为,始终不愿踏上黄泉路的游鬼罢了。
“看来……我猜的,应是八九不离十了!”宣成魅这厢想着,耳边忽然响起空木的声音。她扬起头,正好看见他逆着霞光棱角分明的脸。他亦看着那桥,眉头不着痕迹地拧着,“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,她若当真是小妍,又为何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?我虽是个年轻和尚,可捉妖捉鬼的本事也学了不少,她这样,岂非是羊入虎口?”
……
这空木,貌似对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了些!
宣成魅摇摇头,还是因他是个凡人,她的鄙夷最终演化成了沉默。
前面时方已走出了十多步,她用胳膊肘拐拐空木,他收回目光,两人快步跟上,只是他脸上的思索神色仍是未变。
宣成魅亦陷入了沉思。然她想的,却与空木截然不同,她相信自己的能力,所以她敢断定,那姑娘绝不是鬼!只是,她也不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人,若她不是鬼,还能是什么呢?
两人各自怀揣着心事。
半柱香后,他们到了目的地,进门时薛老爷正襟坐着,似是已等了许久。见他们进来,他起身相迎,空木却面朝他欠身施了一礼,开门见山地问:“不知薛老爷唤我前来,是为何事?”
薛老爷停下手中动作,先是冷着眼看了他们一眼,后又带出一脸笑来:“今日唤你来,不过是想与你单独用膳,也好与你聊聊你母亲生前的事!”
“薛老爷此言差矣……”空木淡然回,“出家人已四大皆空,此次我会前来,不过是为报生母生育之恩,至于其他的,于我而言,都已是前尘旧事,过往云烟!”
不得不说,他虽有张俊逸年轻的脸,可每说起这种大道理都很有一套,颇有些佛家大师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忽悠人的风骨。
薛老爷倒也坦然,他将脸上那笑收回去,背过身闷咳了一声,复转过来对他二人道:“你既如此说,那我们不谈便好,只是……既然来了,便坐下吃一顿便饭吧!”
话已至此,空木再不好拒绝。他极迂腐地又合掌行了一礼,在薛老爷对面坐下,宣成魅便也跟着微微曲了曲膝,方才坐了空木的右手边。
饭桌上薛老爷果然什么都没说,三人静默无言地喝了许久的粥,薛老爷忽然抬起眼来,似要说些什么,然空木一看过去,他便拧着双目低头微默片刻,招呼他们道:“这粥养身,可多喝一些!”
空木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碗中。
这一句话后,薛老爷也再没了其他动作。
早膳过后,空木起身告辞,薛老爷没有挽留,他唤来外面的时方,吩咐他将他们送回去。空木依然拒绝,然他这次却态度坚决:“昨夜的事我已听人说了,虽然并未出什么事,但你们身在我薛府,我理当保障你们的安全,就不必再推脱了!”
眼见着推不掉,空木竖起掌,妥协道:“既是如此,便劳烦时施主了!”
整个过程宣成魅都是看客,到离去时,她亦未失了礼数。然礼归礼,腹诽归腹诽,这薛老爷也是有够无聊,一大早地派人去请,他们千里迢迢地过来,她以为他多少会旁敲侧击地说一些,却没想到,他们当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吃了顿饭,连简单的闲聊都没有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