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明天就要启程,这一趟出去,他非得把这针剂的底细弄清楚不可。
翌日清晨,张春生给小鹿端了早饭,把洗脸水放到了脸盆架子上,又把牙刷也浸了温水蘸了牙粉。因为时间紧张,所以他没来得及去给小鹿读报纸。只隔着卧室房门说了一声:“团座,我走了。”
门后响起含糊的一声应答,大概是小鹿还没睡醒。
张春生拎着两个箱子上了马车,一只是小藤箱,装着他的行李以及一张支票;另一只是轻飘飘的大皮箱,留着装药。上了马车往山外走,他早上出发,直到傍晚才落了地。
因为沿途都有士兵护卫,所以落地之后他也不茫然。匆匆的吃了一顿晚饭之后,他搭乘山西兵的军用卡车,继续向前走。
午夜时分,军用卡车把他卸在了一处火车站前。他因为也是跑过天津卫的人了,所以并不很怯。拎着箱子买了车票,他像个孤独的密使一样,预备直奔太原。
他不知道在他登上火车的那一刻,东河子一带的战事,骤然激烈起来了。
☆、第九十四章
谁也不知道大战是怎么爆发起来的,好像也没个契机线索,一夜之间一方开了炮,另一方也开了炮,炮火一开,就停不住了。夜里从附近的高山往下看,可以看到炮弹像火流星一样来回穿梭,穿梭得太快太密了,光芒拖成一道道金线,将两方阵地连结在了一起。察哈尔政府军这一方将重型山炮一字排开,不歇气的对着前方县城轰,轰一阵子,阵线向前推进几十米,等到站住脚了,继续轰。
前清时代留下的城墙先被炮火轰至坍塌,再被炸弹炸成齑粉。城墙上的机枪手成百人的死,一颗炮弹落下来,他们瞬间七零八落,连具整尸首都落不下。眼看这场仗是打不出好了,土匪兵们开始自作主张的要退。督战的军官堵在后头,不许小兵乱跑,哪知道小兵不但不听话,还对着督战团开了枪。敌人尚未进城,城中军队自己先乱了套。
何若龙万没想到程廷礼那边会突然发动猛攻,眼看城内情形不对,他当机立断,立刻整顿了队伍后撤。
他撤得很保守,一点一点的退,极力的想要稳定军心,不要显得丢盔卸甲。几千败兵缓缓的压向了东河子县城,他进退两难,因为太清楚自己这几千喽啰都是什么货色——真是要大败了,这帮土匪种很可能在溃逃之前杀人放火、就地开抢!
到时候自己控制不住他们,程廷礼来了,也是同样的控制不住。所以不能让这帮人失控,这帮人永远都需要镇压,一次压不住,往后就难摆弄他们了。
何若龙对于自己的士兵,很爱,同时更恨。爱,是因为没有他们,就没有他这个何团长,就没有他将来的荣华富贵;恨,则是因为他们一个个都像不通人性的畜生一样,让他总得哄着他们吓着他们,否则的话,他们就要作乱。他想有朝一日自己真当了省主席,手下真有了百万兵,那时非架起机枪,把这帮畜生一样的东西全突突了不可!
将来的事情,将来再说,眼下他还得仰仗这些畜生抬着他平步青云——平步青云也先不必提了,如今他最主要的任务乃是保住地盘与实力。罗美绅名声虽差,但是目前看来,其人品也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坏,起码罗师现在独当一面,能让他不至于腹背受敌。
在东河子县城里,何若龙见到了小鹿。
他提前洗了把脸,不想让小鹿看见自己烟熏火燎的狼狈样子。然而脸一干净,反倒显出了面颊上的一条红伤——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给刮了一下子,刮出一道很浅的伤口,倒是不至于落了疤痕,可小鹿看在眼里,还是忍不住要替他疼。
何若龙坐在椅子上,端着大碗吃汤泡饭。一边稀里呼噜的连吃带喝,他一边忙里偷闲的对小鹿说话:“我看咱俩的兵得换换地方了,你把东河子让给我,你带你的兵往南走,走山路,别走大路。一旦我这边抵挡不住了,你就设法往山西退。”
小鹿在他面前弯下腰,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伤,随即直起身走到桌旁坐了下来:“若龙。”
何若龙看了他一眼:“嗯?”
小鹿开口问道:“我们会败吗?”
何若龙勉强笑了:“败?怎么算败?”
小鹿垂下眼帘,感觉像是走在浮冰上,一步一滑,险得惊心:“败,就是我们失去了土地、军队、甚至性命。”
何若龙大喇喇的往嘴里扒进最后一口饭,是个满不在乎又不以为然的态度:“军队没了再招,土地没了再抢,那都不算个事儿!人嘛,三穷三富过到老,人活一世,谁还没个起起伏伏?怎么,你怕啦?别怕,有我呢!”
小鹿也笑了,侧过脸去看何若龙:“那……你后不后悔?”
何若龙一扬浓眉:“后悔什么?后悔为了你跟程廷礼翻脸?我当初自己乐意,这有个屁好后悔的!”
小鹿第一次经历这样激烈的战争,开了眼,也惊了心。目光缠绵的凝视着何若龙,他看了片刻,随即扭头望向窗外:“我倒是有点儿后悔。”
何若龙立时一怔:“你后悔了?”
小鹿轻声答道:“我耽误了你的前程。没了兵,你怎么去当省主席?”
何若龙放下碗筷,欠身向他的后脑勺轻轻抽了一巴掌:“胡说八道!那省主席是我想当就能当上的?别坐这儿胡思乱想了,给我沏壶茶去,要浓茶,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,天天犯困。”
小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