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珅望着床榻上的老人,视线与太后撞个正着,那双迟钝的眼眸中所流露出来的渴盼,让和珅看得心酸。他强忍住鼻尖的酸意,轻声道:“我知道……您说的都是真心话……”
正是因为知道,太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,亦可看作是老人最后的心愿,因而和珅才倍感无奈。太后明明知道,皇帝对永璂无甚好感,如果从皇上的意愿来说,诸位阿哥中,即位可能性最小的反倒是永璂。弘历又是那样强硬的性子,如果和珅拿出了这份懿旨,无异于强迫弘历做决定。皇后有懿旨的护佑,能够保住后位,永璂有皇后照拂,仍旧是皇后嫡子,只有他,正面撞上了弘历的怒火,就算二人关系特殊,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,儿女情长都得靠后放,更何况和珅并没有忘记,他们仍有君臣之别,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太后试图保全了所有人,却唯独把他当做了牺牲品。太后被和珅眼中流露出的绝望与哀伤震住了,然而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缓缓地阖上眼,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。
“和珅……哀家会记住的……你今日为了祖宗的社稷……为了永璂所做的一切……”和珅听见太后这样说:“其实……你不必如临大敌一般……哀家早就想过了……以皇上对你的情分,他必定不会将你如何的……你可是皇帝……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啊……”
和珅却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意,他回答道:“太后娘娘,我从来不屑于拿感情作为要挟爱人的筹码……和某今日收下这份懿旨,是因为您的诏命,也是因为我赏识十二阿哥的资质……”
太后闭着眼,也不知有没有在听,和珅等了片刻,心知不会再有回音,便将懿旨收好,起身退了出去……
门外,宝奁脸色发青地站着,见和珅出来,便急匆匆地看向他,和珅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,心下却生不出半点恻隐。今日这一场戏,宝奁在其中出了多少力,和珅是可以想见的。宝奁见他脸色微冷,便只能讪讪地移开了目光。
同样在门外等候的,还有此刻异常焦躁的弘历,他正来回踱着步子,见和珅出来,赶忙迎上去,握住和珅肩头的手力气极大:“皇额娘如何了?”
和珅摇了摇头,看着帝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,最后猛地将他推开,闯进门中。太后倚靠在软枕上,阖着双目,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。
和珅在门外看着,心下忽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,可弘历却像是浑然不觉般,一步步地走到床榻边上,轻声唤道:“皇额娘……皇额娘……”
太后就像一尊泥塑般,一动也不动。
在暖烘烘的室内,弘历握住了太后的手,可太后并没有因为这一举动而睁开眼睛,也没有任何回握皇帝的动作。
和珅见状怔在了原地,明明上一刻,太后还和自己说着话,如今却已天人永隔。
和珅下意识地去看弘历的反应,只见他拼命想将那只僵硬的手握住,却全然不得要领,皇帝口中喃喃道:“不……不可能的……手明明是暖的……”
和珅很想告诉弘历,人死后的体温,就与室内的温度一样,因为屋里暖和,所以太后的体温也没有疾速下降。
可他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,这样的话太理智,理智得让人觉得冷血。
眼泪从弘历的眼眶中滑落,皇帝还在执着地跟太后僵硬的手较着劲儿,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探太后的鼻息。
和珅走上前去,蹲在皇帝的身侧,轻声道:“皇上……太后娘娘走的时候,很安详,她与奴才说着说着话,就睡着了……”
见弘历没有反应,和珅又道:“太后娘娘还与我说起皇上小时候……”和珅脑中的思绪飞速转着,眼前的弘历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,无论和珅怎么说、怎么做,他仍旧只是呆呆地坐着,不吃不喝,不眠不休,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。
为了唤回弘历的神志,他情愿说些莫须有的话来哄他,果然弘历闻言,哑声问道:“太后都说朕什么了?”
“太后说,皇上小时候最是活泼好动,还喜欢打树上的蝉,爬到树上掏鸟蛋……”和珅依照自己儿时的记忆,挑些相近的编了,不想弘历却道:“皇额娘是真的老了……这些个弘昼才会做的事,怎么跑到朕的身上来了……”
和珅心道不好,刚想补救,就听弘历道:“和珅……你说皇额娘为什么不愿意见朕最后一面呢?”
和珅蹙眉道:“想必是太后娘娘不想皇上难过……因而才不与皇上告别的……”
弘历忽然转过脸,脸上的泪痕像细密的针一般刺痛着和珅的心:“可是……朕还是很难过……”
“皇额娘一生笃信佛祖,那些命妇大臣,不都口呼千岁么,和珅……你说他们在说这话的时候,自己相信么?”
和珅知道,弘历已经陷入了一种偏执当中,他轻声道:“皇上……正是因为太后娘娘笃信佛祖,一生挂念天下苍生,善行远播,福泽深厚,因而去得很安详……眉目宁静……就如同睡着了一般……臣子们说这话的时候,心存的当然也是美好的祝愿,希望太后能够逢凶化吉……”
☆、第七十五章
弘历嗤